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震九州醒来的时候,猛地一握右手,心中轰的一空——竟然没有握到熟悉的刀柄;他闭着眼睛一个翻身,试图坐起来,手腕却觉察到有什么东西搭着,他不敢再动,勉强睁开眼睛,只见一个道士,鹤发鸡皮,胳膊和脸上都有渗着血丝的新伤,那伤势之重并不亚于自己。道士干枯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脉门上把着脉。

这是南秀城的客栈二楼,震九州抬眼看看窗外,窗纸乌黑,应该已经是后半夜了。

“哎哟,大英雄醒啦?没有大碍吧?”道士看到床上的震九州睁开了眼,带着一副看热闹的语气挖苦道:“不得不说您这身子骨结实,一般人挨完打这么快就能起身?您啊,了得!”

震九州咬咬牙没言语,也顾不上对方是个干枯的老人,抬手便一推;道士被推得一个踉跄,摔在了地上。震九州摸了摸自己的脖子,上面的血痕依旧;这旧伤让震九州一下子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,于是他掀开被子直接下了床。

“妈的,小人!”震九州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句,四下一张望,转身朝着门口走去。

那把金环大刀被人安稳地放在房间的门边,刀口已经被人小心地擦拭干净,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自己的主人苏醒。震九州过去一把抄起自己的兵器,抬脚踹开门——

楼下大堂,村长正在设宴招待着南秀城的几位恩人。一张四方桌子上摆满了酒菜,而桌子周围落座的,除了吴承恩、青玄之外,俨然还有那赤发怪人;三人各坐一边,单单留出了正东的位子空着,看情形也不像是村长的位子。最为显眼的乃是桌子正当中,摆放着一段黄绸,上面安放着那枚众人魂牵梦绕……

红钱!

没人有心情吃饭。大家的眼睛都盯着饭桌正中的红钱,没有人开口。

沉默,令人难堪的沉默。

大约过去一炷香的时间,村长小心翼翼地开了口:“所以,这红钱到底归属于哪位恩人,不如等一会儿恩人们自行商议……”

一阵破门的响动。众人齐刷刷抬头看去,只见震九州横刀而立,瞪着下面的一桌人。随后,那道士也跌跌撞撞追了出来,站在震九州身后,却也不敢近身。

“醒了?”吴承恩抬头望去,寒暄一句,算是打了招呼。

震九州一时间怒目圆睁,猛地拔地而起从二楼一跃而下,不管不顾举刀欲砍——那赤发怪人倒也不是等闲之辈,眼见此景倒也不慌,只是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,右手从自己的喉咙里面拔出一把五尺钢叉捏在手中。

这番情景倒是令震九州迟疑了片刻。赤发怪人立刻朝着楼上纵身一跃,用手里的钢叉接住了半空中震九州的刀刃,硬生生将他顶到了一旁制住。

“松开!”震九州试图将大刀从那怪人的钢叉里抽出来,却发现那怪人力气惊人,大刀仿佛被那钢叉吸住一般纹丝不动:“这事和你没关系!我要砍了那边两个背后捅刀子的东西!”

吴承恩和青玄相互看看,一时间也有些摸不到头脑。

村长自然是急忙起身,劝说着震九州先把刀放下大家有话好说。而震九州则是一脸愤慨,直言自己之前凭一己之力降服了妖怪,末了却被奸人设套所害,差点被吊在洞穴里一命呜呼。

“我他妈可是朝廷命官!”震九州抵不开眼前的赤发怪人,只能侧身朝着吴承恩和青玄的方向喊了一句,说明了事情轻重:“你们这是谋害朝廷的人,懂不懂!万一我他妈有个好歹,二十八宿追查下来,别说你们逃不了干系,雇了你们上山的南秀城恐怕多少也得被牵连!”

村长听完之后背脊一阵发凉,跌坐在座位上。倒是坐在旁边的吴承恩总算是明白了这汉子发脾气的缘由:合着他当时打败了两只小妖后就以为自己功成名就,结果紧接着被最后瞅到了一眼的吴承恩和青玄暗算了;不过,这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。

毕竟那蜘蛛精手法极快,真可能这个震九州被套上天后都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晕了过去。看来,他连后来血菩萨的事情也浑然不觉。所以,现在震九州怀疑是青玄和吴承恩设计陷害自己,倒也算是正常。

只不过,那震九州骂得实在厉害难听,污言秽语不绝于耳,从吴承恩和青玄家的祖坟骂起,一直骂道两人今生今世断子绝孙。

那赤发怪人听完了震九州的辨述,忍不住摇头冷笑,嘴里发出了“呜哇呜哇啦乌啦啦”的怪声。

震九州愣了愣,不晓得这怪人是什么意思:“你他妈的,跟老子说人话!再呜哩哇啦,我他妈一刀砍了你!”

“他说,他看到了,你当时是被蛛丝捆的脖子,乃是妖物所为,同我与青玄没有关系。”吴承恩耸耸肩膀,替那怪人翻译了几句。也难怪震九州听不明白,那怪人说得是南苗土语。

怪人点头,继而继续乌拉乌拉了几句。

“他还说……”吴承恩仔细聆听之后,朝着震九州说道:“以你的身手,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,哪里还有脸面在此邀功。要知道,你可是我和他一起抬下山来的。”

“这……”震九州脸上猛地白了一阵,又迅速转红,低头想了想,一拍桌子:“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儿的,合起伙来诳我?”

楼上的道士听到这里总算是能插进一句话了:“对对对!他俩抬的你,我帮忙扛着你的刀!难不成我们都是一伙儿的吗!你说你,就你这三脚猫功夫,除妖不行,充大头蒜你倒挺在行!”

一番话,说得那震九州面红耳赤,手上渐渐卸了力气。

怪人抬头看看那道士,最终吐出了一句“乌咯咯”,同时也将自己的兵器让开——

“他还说你脚臭。”吴承恩故意捏住自己的鼻子,大声说道。此言一出,不仅震九州一下子暴跳如雷,也引得青玄和赤发怪人同时扭头,盯着一脸坏笑的吴承恩。

“你这人……就你话多。”青玄忍不住轻声责怪道。

只不过那震九州显然是和面前的赤发怪人差了几个段数,加上自己有伤在身更是明显;虽然他挥刀而起,却依旧被赤发怪人轻易一掌推开,兵器都脱了手。那赤发怪人似乎并不打算继续发难,只是俯身捡起了地上的金刀,然后抬头仰脖,张开嘴后将这把近百斤的兵器轻易吞进了肚子。

“南苗秘术……”震九州显然也是有几分见识,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脱口而出。那赤发怪人点点头,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粗糙的玉牌,悬于对方眼前晃了一晃。

“他是京城鬼市的人。”吴承恩见到两人已经不再争执,才扫兴地站起来:“看看玉牌,你也应该对那些人有所耳闻吧。”

虽然说朝廷明文下旨,除了镇邪司之外不允许任何人插手关于妖怪的事情;只是鬼市第一定律便是,越是朝廷不允许流通的器物,越是价值连城。好比这内丹,之前也在鬼市上有着不菲的价格,近几年更是水涨船高;即便一般权贵不晓得这内丹到底能为何用,起码也可以当成个罕见的珠宝,放在宅子里图个镇宅避凶。

有人买,便要有人卖。鬼市自然有着自己豢养的人手,为了买主的要求出生入死不在话下。这些人可不讲什么江湖规矩,为了防止内讧,绝大多数都是独来独往。由此推断,这赤发怪人还真应该不认得青玄与吴承恩。

“也罢,没得来与你们这些市井小儿争执。那咱们现在就说说,这红钱怎么分吧。”震九州嘴硬了一番,算是给自己打了个圆场,说着便拉开椅子坐了下来,只见满桌酒菜却没有人动,自己拿过一只白瓷大碗,从酒坛子里倾了半碗酒出来,仰着脖子一口喝干,另一只手把一个装着冒尖的牛肉盘子扯到自己面前——

所有人一起大喝一声:“别动!”

噗!震九州一口酒含在嘴里,被吓得喷了一地,抬眼看去,人们都盯着那盘牛肉看,村长早就扑了上来,双手护在盘子上。

“他妈的,老子还以为是蜘蛛精又回来了,卖了这么多力气,命都差点搭上,吃个牛肉怎么了?你这老头也忒抠门!”

“不是不是,这猪蹄膀、炸羊肉片儿、大鸡腿,您随便吃,只是这牛肉不行,这是给一个姑娘留的。”村长边陪着笑边把牛肉端得远远的。

震九州向着人群扫了一眼,一个个高的高,矮的矮,丑的丑的男人,哪有什么姑娘?

“这姑娘,说起来也是您的救命恩人,您前半晌昏过去的时候……”

“谁他妈昏过去了!我那是,那是闭目养神!”

“对对对,您闭目养神的时候,山上的妖怪杀了回来,好像来报仇……”村长急忙改了口,才继续说道:“正巧赶上这姑娘路过此地,只身一人便赶走了所有妖孽。南秀城的不少百姓都亲眼所见,我们好说歹说才留下人家吃顿饭,人家也说了,有牛肉就行,你说,人家就点这么一个菜,再被您吃了……”

“一个人就赶走妖怪?”震九州放下酒碗,早把牛肉忘一边去了,只反反复复琢磨着这句话,半信半疑的,“我震九州活了半辈子,女高人也见过几个,她们联起手来也许能打退妖怪一阵子,这一个人就……她使的什么招数?”

“说来也奇怪,也没有什么招数,就是这么一走,妖怪就自动退开了……”

“胡说!有这本事,除非她也是妖怪。”

“哎呦呦可不敢这么说,”村长慌忙地摆手,“那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的……”

“你老头儿没见过世面,等会儿她来了,我会会她,就知道是人是妖!”震九州得意地一笑,又倾了一碗酒。

“不光要吃我点的菜,还要验我是人是妖,这位大哥,素昧平生,何必这么凶呢?”一个脆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
震九州忙抬头去看,高大的男人们站满了一屋子,只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一片红衣,一团乌发,越走越近。

人群让出一条路,一个娇娇小小的姑娘,笑嘻嘻地看着他。

“真是对不住,害得你们等我吃饭。”姑娘边笑着说边走过来,“这是我的小毛病,身上沾了泥土,非洗干净不可,村长大叔,多谢您夫人帮我烧水。”

村长半鞠着躬笑着请姑娘坐下,震九州这才看清,姑娘头上用金钗松挽着一个髻,发梢还滴着水,沾湿了胸前的水红色短衫;细瘦的蜂腰,腰后露出银色剑柄;想必洗澡水烧得太热,她的双颊还是鲜腾腾的红润,额上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,抿着嘴笑着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人,漆黑的瞳仁飞快地一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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